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却说那孙行者抖擞神威,持着铁棒,踏祥光,起在空中,迎面喝道:「你是那里来的邪魔?待往何方猖獗?」那怪物厉声高叫道:「吾党不是别人,乃麒麟山獬豸洞赛太岁大王爷爷部下先锋,今奉大王令,到此取宫女二名,伏侍金圣娘娘。你是何人,敢来问我?」行者道:「吾乃齐天大圣孙悟空,因保东土唐僧西天拜佛,路过此国,知你这伙邪魔欺主,特展雄才,治国祛邪。正没处寻你,却来此送命。」那怪闻言,不知好歹,展长枪就刺行者;行者举铁棒劈面相迎。在半空里这一场好杀:

棍是龙宫镇海珍,枪乃人间转炼铁。
凡兵怎敢比仙兵,擦着些儿神气泄。
大圣原来太乙仙,妖精本是邪魔孽。
鬼祟焉能近正人,一正之时邪就灭。
那个弄风播土諕皇王,这个踏雾腾云遮日月。
丢开架子赌输赢,无能谁敢夸豪杰!
还是齐天大圣能,乒乓一棍枪先折。
那妖精被行者一铁棒把根枪打做两截,慌得顾性命,拨转风头,径往西方败走。

行者且不赶他,按下云头,来至避妖楼地穴之外,叫道:「师父,请同陛下出来,怪物已赶去矣。」那唐僧才扶着君王,同出穴外。见满天清朗,更无妖邪之气。那皇帝即至酒席前,自己拿壶把盏,满斟金杯,奉与行者道:「神僧,权谢,权谢。」这行者接杯在手,还未回言,只听得朝门外有官来报:「西门上火起了。」行者闻说,将金杯连酒望空一撇,当的一声响亮,那个金杯落地。君王着了忙,躬身施礼道:「神僧,恕罪,恕罪,是寡人不是了。礼当请上殿拜谢,只因有这方便酒在此,故就奉耳。神僧却把杯子撇了,却不是有见怪之意?」行者笑道:「不是这话,不是这话。」少顷间,又有官来报:「好雨呀,才西门上起火,被一场大雨,把火灭了。满街上流水,尽都是酒气。」行者又笑道:「陛下,你见我撇杯,疑有见怪之意,非也。那妖败走西方,我不曾赶他,他就放起火来。这一杯酒,却是我灭了妖火,救了西城里外人家,岂有他意?」

国王更十分欢喜加敬。即请三藏四众,同上宝殿,就有推位让国之意。行者笑道:「陛下,才那妖精,他称是赛太岁部下先锋,来此取宫女的。他如今战败而回,定然报与那厮,那厮定要来与我相争。我恐他一时兴师帅众,未免又惊伤百姓,恐諕陛下,欲去迎他一迎,就在那半空中擒了他,取回圣后。但不知向那方去?这里到他那山洞有多少远近?」国王道:「寡人曾差夜不收军马到那里探听声息,往来要行五十余日。坐落南方,约有三千余里。」行者闻言,叫:「八戒、沙僧护持在此,老孙去来。」国王扯住道:「神僧且从容一日,待安排些干粮烘炒,与你些盘缠银两,选一匹快马,方才可去。」行者笑道:「陛下说得是巴山转岭步行之话。我老孙不瞒你说,似这三千里路,斟酒在钟不冷,就打个往回。」国王道:「神僧,你不要怪我说,你这尊貌,却像个猿猴一般,怎生有这等法力会走路也?」行者道:

「我身虽是猿猴数,自幼打开生死路。
遍访明师把道传,山前修炼无朝暮。
倚天为顶地为炉,两般药物团乌兔。
采取阴阳水火交,时间顿把玄关悟。
全仗天罡搬运功,也凭斗柄迁移步。
退炉进火最依时,抽铅添汞相交顾。
攒簇五行造化生,合和四象分时度。
二气归于黄道间,三家会在金丹路。
悟通法律归四肢,本来觔斗如神助。
一纵纵过太行山,一打打过凌云渡。
何愁峻岭几千重,不怕长江百十数。
只因变化没遮拦,一打十万八千路!」
那国王见说,又惊又喜,笑吟吟捧着一杯御酒递与行者道:「神僧远劳,进此一杯引意。」这大圣一心要去降妖,那里有心吃酒,只叫:「且放下,等我去了回来再饮。」好行者,说声去,唿哨一声,寂然不见。那一国君臣,皆惊讶不题。

却说行者将身一纵,早见一座高山阻住雾角。即按云头,立在那巅峰之上,仔细观看,好山:

冲天占地,碍日生云。冲天处,尖峰矗矗;占地处,远脉迢迢。碍日的,乃岭头松郁郁,生云的,乃崖下石磷磷。松郁郁,四时八节常青;石磷磷,万载千年不改。林中每听夜猿啼,涧内常闻妖蟒过。山禽声咽咽,山兽吼呼呼。山獐山鹿,成双作对纷纷走;山鸦山鹊,打阵攒群密密飞。山草山花看不尽,山桃山果映时新。虽然倚险不堪行,却是妖仙隐逸处。
这大圣看看不厌,正欲找寻洞口,只见那山凹里烘烘火光飞出,霎时间,扑天红焰,红焰之中冒出一股恶烟,比火更毒。好烟!但见那:

火光迸万点金灯,火焰飞千条红虹。那烟不是灶筩烟,不是草木烟,烟却有五色:青红白黑黄。熏着南天门外柱,燎着灵霄殿上梁。烧得那窝中走兽连皮烂,林内飞禽羽尽光。但看这烟如此恶,怎入深山伏怪王?
孙大圣正自恐惧,又见那山中迸出一道沙来。好沙,真个是遮天蔽日!你看:

纷纷絯絯遍天涯,邓邓浑浑大地遮。
细尘到处迷人目,粗灰满谷滚芝麻。
采药仙僮迷失伴,打柴樵子没寻家。
手中就有明珠现,时间刮得眼生花。
这行者只顾看玩,不觉沙灰飞入鼻内,痒斯斯的,打了两个喷嚏。即回头,伸手在岩下摸了两个鹅卵石,塞住鼻子。摇身一变,变做一个攒火的鹞子,飞入烟火中间,蓦了几蓦,却就没了沙灰,烟火也息了。急现本像下来,又看时,只听得丁丁东东的一个铜锣声响。却道:「我走错了路也,这里不是妖精住处。锣声似铺兵之锣,想是通国的大路,有铺兵去下文书。且等老孙去问他一问。」

正走处,忽见似个小妖儿,担着黄旗,背著文书,敲着锣儿,急走如飞而来。行者笑道:「原来是这厮打锣。他不知送的是什么书信?等我听他一听。」好大圣,摇身一变,变做个猛虫儿,轻轻的飞在他书包之上。只听得那妖精敲着锣,绪绪聒聒的自念自诵道:「我家大王忒也心毒。三年前到朱紫国强夺了金圣皇后,一向无缘,未得沾身,只苦了要来的宫女顶缸。两个来弄杀了,四个来也弄杀了。前年要了,去年又要,今年又要,如今还要。却撞个对头来了,那个要宫女的先锋被个什么孙行者打败了,不发宫女。我大王因此发怒,要与他国争持,教我去下什么战书。这一去,那国王不战则可,战必不利。我大王使烟火飞沙,那国王君臣百姓等,莫想一个得活。那时我等占了他的城池,大王称帝,我等称臣。虽然也有个大小官爵,只是天理难容也。」

行者听了,暗喜道:「妖精也有存心好的。似他后边这两句话,说『天理难容』,却不是个好的?但只说金圣皇后一向无缘,未得沾身,此话却不解其意。等我问他一问。」嘤的一声,一翅飞离了妖精,转向前路,有十数里地,摇身一变,又变做一个道童:

头挽双丫髻,身穿百衲衣。
手敲鱼鼓简,口唱道情词。
转山坡,迎着小妖,打个起手道:「长官,那里去?送的是什么公文?」那妖物就像认得他的一般,住了锣槌,笑嘻嘻的还礼道:「我大王差我到朱紫国下战书的。」行者接口问道:「朱紫国那话儿,可曾与大王配合哩?」小妖道:「自前年摄得来,当时就有一个神仙,送一件五彩仙衣与金圣宫妆新。他自穿了那衣,就浑身上下都生了针刺,我大王摸也不敢摸他一摸。但挽着些儿,手心就痛,不知是甚缘故。自始至今,尚未沾身。早间差先锋去要宫女伏侍,被一个什么孙行者战败了。大王奋怒,所以教我去下战书,明日与他交战也。」行者道:「怎的大王却着恼啊?」小妖道:「正在那里着恼哩。你去与他唱个道情词儿,解解闷也。」

好行者,拱手抽身就走。那妖依旧敲锣前行。行者就行起凶来,掣出棒,复转身,望小妖脑后一下,可怜,就打得头烂血流浆迸出,皮开颈折命倾之。收了棍子,却又自悔道:「急了些儿,不曾问他叫做什么名字。罢了。」却去取下他的战书,藏于袖内。将他黄旗、铜锣藏在路旁草里。因扯着脚要往涧下捽时,只听当的一声,腰间露出一个镶金的牙牌。牌上有字,写道:「心腹小校一名,有来有去。五短身材,扢挞脸,无须。长川悬挂,无牌即假。」行者笑道:「这厮名字叫做有来有去,这一棍子,打得有去无来!」将牙牌解下,带在腰间。欲要捽下尸骸,却又思量起烟火之毒。且不敢寻他洞府,即将棍子举起,着小妖胸前捣了一下,挑在空中,径回本国,且当报一个头功。你看他自思自念,唿哨一声,到了国界。

那八戒在金銮殿前正护持着王、师,忽回头看见行者半空中将个妖精挑来,他却怨道:「嗳!不打紧的买卖。早知老猪去拿来,却不算我一功?」说未毕,行者按落云头,将妖精捽在阶下。八戒跑上去,就筑了一钯道:「此是老猪之功。」行者道:「是你甚功?」八戒道:「莫赖我,我有证见,你不看一钯筑了九个眼子哩。」行者道:「你看看可有头没头。」八戒笑道:「原来是没头的,我道如何筑他也不动动儿?」行者道:「师父在那里?」八戒道:「在殿里与王叙话哩。」行者道:「你且去请他出来。」八戒急上殿,点点头。三藏即便起身下殿,迎着行者。行者将一封战书揣在三藏袖里道:「师父收下,且莫与国王看见。」

说不了,那国王也下殿,迎着行者道:「神僧长老来了?拿妖之事如何?」行者用手指道:「那阶下不是妖精?被老孙打杀了也。」国王见了道:「是便是个妖尸,却不是赛太岁。赛太岁,寡人亲见他两次,身长丈八,膊阔五停;面似金光,声如霹雳。那里是这般鄙矮?」行者笑道:「陛下认得,果然不是。这是一个报事的小妖,撞见老孙,却先打死,挑回来报功。」国王大喜道:「好好好,该算头功。寡人这里常差人去打探,更不曾得个的实。似神僧一出,就捉了一个回来,真神通也。」叫:「看暖酒来,与长老贺功。」

行者道:「吃酒还是小事。我问陛下:金圣宫别时,可曾留下个什么表记?你与我些儿。」那国王听说「表记」二字,却似刀剑剜心,忍不住失声泪下,说道:

「当年佳节庆朱明,太岁凶妖发喊声。
强夺御妻为压寨,寡人献出为苍生。
更无会话并离话,那有长亭共短亭?
表记香囊全没影,至今撇我苦伶仃。」
行者道:「陛下在迩,何以恼为?那娘娘既无表记,他在宫内可有什么心爱之物?与我一件也罢。」国王道:「你要怎的?」行者道:「那妖王实有神通,我见他放烟、放火、放沙,果是难收。纵收了,又恐娘娘见我面生,不肯跟我回国。须是得他平日心爱之物一件,他方信我,我好带他回来。为此故要带去。」国王道:「昭阳宫里梳妆阁上,有一双黄金宝串,原是金圣宫手上带戴。只因那日端午要缚五色彩线,故此褪下,不曾戴上。此乃是他心爱之物,如今现收在减妆盒里。寡人见他遭此离别,更不忍见;一见即如见他玉容,病又重几分也。」行者道:「且休题这话,且将金串取来。如舍得,都与我拿去;如不舍,只拿一只去也。」国王遂命玉圣宫取出。取出即递与国王。国王见了,叫了几声「知疼着热的娘娘」,遂递与行者。行者接了,套在肐膊上。

好大圣,不吃得功酒,且驾觔斗云,唿哨一声,又至麒麟山上。无心玩景,径寻洞府而去。正行时,只听得人语喧嚷,即伫立凝睛观看。原来那獬豸洞口把门的大小头目,约摸有五百名,在那里:

森森罗列,密密挨排。森森罗列执干戈,映日光明;密密挨排展旌旗,迎风飘闪。虎将熊师能变化,豹头彪帅弄精神。苍狼多猛烈,獭象更骁雄。狡兔乖獐抡剑戟,长蛇大蟒挎刀弓。猩猩能解人言语,引阵安营识汛风。
行者见了,不敢前进,抽身径转旧路。你道他抽身怎么?不是怕他。他却至那打死小妖之处,寻出黄旗、铜锣,迎风捏诀,想象腾那,即摇身一变,变做那有来有去的模样,乒乓敲着锣,大踏步,一直前来,径撞至獬豸洞。正欲看看洞景,只闻得猩猩出语道:「有来有去,你回来了?」行者只得答应道:「来了。」猩猩道:「快走,大王爷爷正在剥皮亭上等你回话哩。」

行者闻言,拽开步,敲着锣,径入前门里看处,原来是悬崖削壁,石屋虚堂,左右有琪花瑶草,前后多古柏乔松。不觉又至二门之内,忽擡头,见一座八窗明亮的亭子,亭子中间有一张戗金的交椅,椅子上端坐着一个魔王,真个生得恶像。但见他:

晃晃霞光生顶上,威威杀气迸胸前。
口外獠牙排利刃,鬓边焦发放红烟。
嘴上髭须如插箭,遍体昂毛似叠毡。
眼突铜铃欺太岁,手持铁杵若摩天。
行者见了,公然傲慢那妖精,更不循一些儿礼法:调转脸,朝着外,只管敲锣。妖王问道:「你来了?」行者不答。又问:「有来有去,你来了?」也不答应。妖王上前扯住道:「你怎么到了家还筛锣,问之又不答,何也?」行者把锣往地下一掼道:「什么『何也』、『何也』?我说我不去,你却教我去。行到那厢,只见无数的人马列成阵势,见了我,就都叫:『拿妖精,拿妖精。』把我推推扯扯,拽拽扛扛,拿进城去。见了那国王,国王便教:『斩了。』幸亏那两班谋士道:『两家相争,不斩来使。』把我饶了。收了战书,又押出城外,对军前打了三十顺腿,放我来回话。他那里不久就要来此与你交战哩。」妖王道:「这等说,是你吃亏了,怪不得问你更不言语。」行者道:「却不是怎的?只为护疼,所以不曾答应。」妖王道:「那里有多少人马?」行者道:「我也諕昏了,又吃他打怕了,那里会查他人马数目?只见那里森森兵器摆列着:

弓箭刀枪甲与衣,干戈剑戟并缨旗。剽枪月铲兜鍪铠,大斧团牌铁蒺藜。长闷棍,短窝槌,钢叉铳铇及头盔。打扮得䩺鞋护顶并胖袄,简鞭神弹与铜锤。」
那王听了笑道:「不打紧,不打紧。似这般兵器,一火皆空。你且去报与金圣娘娘得知,教他莫恼。今早他听见我发狠,要去战斗,他就眼泪汪汪的不干。你如今去说那里人马骁勇,必然胜我,且宽他一时之心。」

行者闻言,十分欢喜道:「正中老孙之意。」你看他偏是路熟,转过角门,穿过厅堂。那里边尽都是高堂大厦,更不似前边的模样。直到后边宫里,远见彩门壮丽,乃是金圣娘娘住处。直入里面看时,有两班妖狐、妖鹿,一个个都妆成美女之形,侍立左右。正中间坐着那个娘娘,手托着香腮,双眸滴泪。果然是:

玉容娇嫩,美貌妖娆。懒梳妆,散鬓堆鸦;怕打扮,钗环不戴。面无粉,冷淡了胭脂;发无油,蓬松了云鬓。努樱唇,紧咬银牙;皱蛾眉,泪淹星眼。一片心,只忆着朱紫君王;一时间,恨不离天罗地网。诚然是:自古红颜多薄命,恹恹无语对东风。
行者上前打了个问讯道:「接喏。」那娘娘道:「这泼村怪,十分无状。想我在那朱紫国中,与王同享荣华之时,那太师、宰相见了,就俯伏尘埃,不敢仰视。这野怪怎么叫声『接喏』?是那里来的这般村泼?」众侍婢上前道:「太太息怒。他是大王爷爷心腹的小校,唤名有来有去。今早差下战书的是他。」娘娘听说,忍怒问曰:「你下战书,可曾到朱紫国界?」行者道:「我持书直至城里,到于金銮殿,面见君王,已讨回音来也。」娘娘道:「你面君,君有何言?」行者道:「那君王敌战之言,与排兵布阵之事,才与大王说了。只是那君王有思想娘娘之意,有一句合心的话儿,特来上禀。奈何左右人众,不是说处。」

娘娘闻言,喝退两班狐、鹿。行者掩上宫门,把脸一抹,现了本像,对娘娘道:「你休怕我。我是东土大唐差往大西天天竺国雷音寺见佛求经的和尚。我师父是唐王御弟唐三藏。我是他大徒弟孙悟空。因过你国倒换关文,见你君臣出榜招医,是我大施三折之肱,把他相思之病治好了,排宴谢我。饮酒之间,说出你被妖摄来。我会降龙伏虎,特请我来捉怪,救你回国。那战败先锋是我,打死小妖也是我。我见他门外凶狂,是我变作有来有去模样,舍身到此,与你通信。」那娘娘听说,沉吟不语。行者取出宝串,双手奉上道:「你若不信,看此物何来?」娘娘一见垂泪,下座拜谢道:「长老,你果是救得我回朝,没齿不忘大恩。」

行者道:「我且问你,他那放火、放烟、放沙的,是件什么宝贝?」娘娘道:「那里是甚宝贝,乃是三个金铃。他将头一个幌一幌,有三百丈火光烧人;第二个幌一幌,有三百丈烟光熏人;第三个幌一幌,有三百丈黄沙迷人。烟火还不打紧,只是黄沙最毒,若钻入人鼻孔,就伤了性命。」行者道:「利害,利害。我曾经着,打了两个嚏喷。却不知他的铃儿放在何处?」娘娘道:「他那肯放下?只是带在腰间,行住坐卧,再不离身。」行者道:「你若有意于朱紫国,还要相会国王,把那烦恼忧愁,都且权解,使出个风流喜悦之容,与他叙个夫妻之情,教他把铃儿与你收贮。待我取便偷了,降了这妖怪,那时节,好带你回去,重谐鸾凤,共享安宁也。」那娘娘依言。

这行者还变作心腹小校,开了宫门,唤进左右侍婢。娘娘叫:「有来有去,快往前亭请你大王来,与他说话。」好行者,应了一声,即至剥皮亭,对妖精道:「大王,圣宫娘娘有请。」妖王欢喜道:「娘娘常时只骂,怎么今日有请?」行者道:「那娘娘问朱紫国王之事,是我说:『他不要你了,他国中另扶了皇后。』娘娘听说,故此没了想头,方才命我来奉请。」妖王大喜道:「你却中用。待我剿除了他国,封你为个随朝的太宰。」

行者顺口谢恩,疾与妖王来至后宫门首。那娘娘欢容迎接,就去用手相搀。那妖王喏喏而退道:「不敢,不敢。多承娘娘下爱,我怕手痛,不敢相傍。」娘娘道:「大王请坐,我与你说。」妖王道:「有话但说不妨。」娘娘道:「我蒙大王辱爱,今已三年,未得共枕同衾。也是前世之缘,做了这场夫妻。谁知大王有外我之意,不以夫妻相待。我想着当时在朱紫国为后,外邦凡有进贡之宝,君看毕,一定与后收之。你这里更无什么宝贝,左右穿的是貂裘,吃的是血食,那曾见绫锦金珠?只一味铺皮盖毯。或者就有些宝贝,你因外我,也不教我看见,也不与我收着。且如闻得你有三个铃铛,想就是件宝贝,你怎么走也带着,坐也带着?你就拿与我收着,待你用时取出,未为不可。此也是做夫妻一场,也有个心腹相托之意。如此不相托付,非外我而何?」妖王大笑陪礼道:「娘娘怪得是,怪得是。宝贝在此,今日就当付你收之。」便即揭衣取宝。行者在旁,眼不转睛,看着那怪揭起两三层衣服,贴身带着三个铃儿。他解下来,将些绵花塞了口儿,把一块豹皮作一个包袱儿包了,递与娘娘道:「物虽微贱,却要用心收藏,切不可摇幌着他。」娘娘接过手道:「我晓得。安在这妆台之上,无人摇动。」叫:「小的们,安排酒来,我与大王交欢会喜,饮几杯儿。」众侍婢闻言,即铺排果菜,摆上些獐𤜱鹿兔之肉,将椰子酒斟来奉上。那娘娘做出妖娆之态,哄着精灵。

孙行者在旁取事,但挨挨摸摸,行近妆台,把三个金铃轻轻拿过,慢慢移步,溜出宫门,径离洞府。到了剥皮亭前无人处,展开豹皮幅子看时,中间一个有茶钟大,两头两个有拳头大。他不知利害,就把绵花扯了。只闻得当的一声响亮,骨都都的迸出烟、火、黄沙,急收不住,满亭中烘烘火起。諕得那把门精怪一拥撞入后宫,惊动了妖王,慌忙教:「去救火,救火。」出来看时,原来是有来有去拿了金铃儿哩。妖王上前喝道:「好贱奴,怎么偷了我的金铃宝贝,在此胡弄?」叫:「拿来,拿来。」那门前虎将、熊师、豹头、彪帅、獭象、苍狼、乖獐、狡兔、长蛇、大蟒、猩猩,帅众妖一齐攒簇。

那行者慌了手脚,丢了金铃,现出本像,掣出金箍如意棒,撒开解数,往前乱打。那妖王收了宝贝,传号令,教:「关了前门。」众妖听了,关门的关门,打仗的打仗。那行者难得脱身,收了棒,摇身一变,变作个痴苍蝇儿,钉在那无火石壁上。众妖寻不见,报道:「大王,走了贼也,走了贼也。」妖王问:「可曾自门里走出去?」众妖都说:「前门紧锁牢拴在此,不曾走出。」妖王只说:「仔细搜寻。」有的取水泼火,有的仔细搜寻,更无踪迹。妖王怒道:「是个什么贼子?好大胆,变作有来有去的模样,进来见我回话,又跟在身边,乘机盗我宝贝。早是不曾拿将出去。若拿出山头,见了天风,怎生是好?」虎将上前道:「大王的洪福齐天,我等的气数不尽,故此知觉了。」熊师上前道:「大王,这贼不是别人,定是那战败先锋的那个孙悟空。想必路上遇著有来有去,伤了性命,夺了黄旗、铜锣、牙牌,变作他的模样,到此欺骗了大王也。」妖王道:「正是,正是,见得有理。」叫:「小的们,仔细搜求防避,切莫开门放出走了。」这才是个有分教:

弄巧翻成拙,作耍却为真。
毕竟不知孙行者怎么脱得妖门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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